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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盏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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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初霁,清爽微凉,柳枝拂风,落红带泪,满径凄迷。
花树间,柔薇一袭白衣端坐琴前,脸色苍白、墨发飘扬、明眸半掩,两手徘徊,抚动凄凄戚戚琴音。
待得一曲终了,曲烟茗方缓步上前,放下手中都篮,吟道:“‘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一曲《长相思》,诉不尽离愁别绪。”
“长久相思,是求不得,是守不住。若是对面相思,未尝不是一种圆满。”柔薇轻挑琴弦,凄凉道。
曲烟茗端出几碟茶食,摆弄桌上的“烹茶四宝”,道:“你在这里养伤也有些时日了,怎脸色愈加苍白?还有这红烛,快燃尽了,你都忘了收。”
柔薇侧首看向曲烟茗生火烹茶,拿起桌上玫瑰瓜子,道:“大夫要我独自静养,日夜悠长,未尝不是煎熬。不然,怎会让烟茗姐姐来陪我。这玫瑰瓜子是如何做的?”
“我早就说要来陪你,可是大夫不让。眼下好了,我定会照顾得你如以前一般面色红润。玫瑰瓜子简单得很,将细盐、白糖、五香粉、丁香粉用沸水调和,冷后下入南瓜子,闷放一日后炒制便可。”曲烟茗微笑道,忽而脸色黯淡,“今日来,我还是要知会你,战报传来,北境大军在御狄障大败,至于几位将军,却是不着一语,许是无事。”
柔薇手中刚刚剥开的瓜子仁掉落衣衫上,微微怔住,道:“上次丹国骑兵长驱直入,四皇子的战报便未提及自己身受箭伤。”
“你的意思是,战报报喜不报忧?不对,兵败也不是喜。”曲烟茗焦急问道,打翻手边的若琛瓯。
“我信口胡诌,许是烟茗姐姐说得对。”柔薇忙从茶罐中取出茶叶,置于茶荷,道,“几位将军皆是久经沙场,想来也是护得好初上战场的三皇子与顾公子。况且,三皇子不比顾公子武艺高强。”
曲烟茗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放心一般道:“他无事便好。毕竟,我还有话未曾说与他,他怎忍心不听。”说着,嘴角微扬,瞥见茶荷道,“又是大红袍,可见你对三皇子用情至深,可惜终是求不得,只余长相思。”
“从来深情不知如何起,只知伴朝夕。”柔薇按部就班地烹茶,却是少了几分优雅,多了些许落寞孤苦。
柔薇手执茶荷、添茶入壶时,压在茶荷下的一纸花笺随风飘飞。曲烟茗忙伸手抓住,展笺细读,轻声吟道:“远檐堂,小轩窗。闲望鸳鸯戏野塘。秋风初送凉。爇沉香,剔银釭。漫试松烟赏墨床。小炉听候汤。你在此养伤,不想也是这般风雅,一首《长相思》诉尽清幽。原来,你竟能书会琴,方才琴音、眼下字迹,怕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
“不过是跟从王妃久了,附庸风雅而已。王妃于琴棋书画诗酒茶皆是晓得,我们做婢子的,自是不敢太过逊色。”柔薇娴静道,从容烹茶。
曲烟茗端过一旁笔砚,重展花笺,落笔娟秀,边写边诵:“菊花飞,桂花飞。落木萧萧卷夕晖。西风月照扉。燕儿归,雁儿归。银蒜压帘始敛眉。未眠难梦回。”
“秋来萧瑟,征人远赴,最是相思难耐时。”柔薇手执玉书煨出汤,柔声道。
“是啊,这词牌,便是因了‘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这句诗而得名。”曲烟茗接过手捧若琛瓯,叹道,“本来已觉一日甚是漫长,谁知,入夜更是难熬。他连个物件也不曾留下,除却寄托相思纸上,别无他法。”
柔薇颇为歆羡道:“诗词同赏,方不负一番切磋琢磨。这里花笺甚多,桃红、杏黄皆有,若是题诗,该是好看。”
曲烟茗接过她递来的花笺,仔细挑选、认真题写,神情专注、动作乖巧,嘴角轻扬、眸中染笑,笔下字迹如东去大江,滔滔不绝。搁笔端详,曲烟茗很是意犹未尽,道:“写了许多,可惜都在王府中,今日且赏这阙《蝶恋花》罢。”
浅青花笺上,蝇头小楷端正柔和,墨香犹存,其词曰:“月缺月圆犹细数,长念萧郎,只怨江山阻。欲寄锦书无去处,遥托青鸟璇玑谱。尚忆许言从不负,棋子闲敲,夜半听茕独。妾自聊书情入骨,烹茶且待风云护。”
“平日见烟茗姐姐,如龙井一般清新素淡,亦有浓酽若祁红之时。”柔薇轻呷一口茶道。
曲烟茗笑道:“你既会写诗填词,不如我们一同联诗,聊慰相思罢。”见柔薇似有犹豫,又劝道,“你与三皇子无缘,心间愁绪怕是一时难以排解。郁积胸中终是无益,倾泄平仄,该是畅快许多。我可出首句了,是为‘雨霁云开入好景’。”
“既然烟茗姐姐出了,我也不好推脱。”柔薇拈来花笺,手中兔毫游走,便是诗句三行,“雨霁云开入好景,成灰心字散烟轻。江东暑气还浓烈。”
曲烟茗一手支颐,略略沉思,提笔写道:“大漠寒烟却纵横。君子登台望白雪。”
“白雪皑皑,纵使千里平川,亦是不见红颜。”柔薇叹道,“我对‘佳人倚枕怨西风’。烟茗姐姐,若是‘微凉月色湿衣袂’,又该如何?”
“自然是‘暂借相思慰宿酲’。”曲烟茗轻轻对道。
两人看着花笺小楷,皆是一时叹息沉默,各自思虑纷繁。
许久,柔薇才开口道:“佳人如花,终究朱颜辞镜。可惜,萧郎似茶,岁月沉淀方是醇香。”
“你也太过忧伤,佳人与萧郎花前月下,才是良辰美景。药茶之中,不是有玫瑰普洱,便是这般温润柔和。不过,还是少了几分巧思。”曲烟茗揭开壶盖,看着宽大叶底道。
柔薇微微笑道:“烟茗姐姐的意思是,花伴茶,茶伴花,相拥相伴,方是美妙意境。”
“相拥相伴?”曲烟茗眼睛一亮,道,“你所言有理,若是将花草包裹在茶叶中,待冲泡,便可观茶吐芳华,岂不美哉?”说着,便寻了些干花,与茶叶一起摆弄。
“烟茗姐姐,这,真的可以?”柔薇怀疑问道。
曲烟茗蹙眉思虑许久,道:“若是有你相助,想必不难。”柔薇看看那些干花干茶,还是点点头。
此后,两人十分忙碌,将带茎茶芽仔细处理后,用一道或多道棉线捆匝成束,再放入干花,模压成球状,最后经由茉莉花多次反复窨制,才得到小巧精致的茶团。
这日,柔薇捧出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问道:“烟茗姐姐,这茶团冲泡后想是极为好看,故用这水晶杯才可。”
“还是柔薇细心。”曲烟茗赞道,接过水晶杯,提壶注水烫杯。曲烟茗看着杯中热气蒸腾氤氲,嘴角衔笑,道:“你看这模样,是不是颇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清景?”
曲烟茗将杯中沸水倒入水盂,再拿起茶荷置茶。茶团缤纷如芳英,错落有致。柔薇见状,笑道:“如此说来,这当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那三番冲泡,你又该名之何诗?”曲烟茗说着,执壶头泡低注水,些许沸水温润茶团以慢慢浸出茶香。二泡中斟,使茶与水两相交融,茶团渐展。三泡高冲水,倾泻如千尺飞流,裹挟绽放茶团,飘逸灵动。
柔薇道:“这三泡手法,当称为‘春潮带雨晚来急’,甚是妥帖。”
水晶杯中,茶芽依次展开,百合花张开俏丽的艳红花瓣,桂花则飘飘洒洒如同繁星点点。曲烟茗手持水晶杯,向和暖日光看去,就见茶团在水中自由自在舒展、游动、变幻。曼妙茶舞,风姿绰约,甜蜜桂花香气溢出,沁人心脾。
“这茶香气浓郁,嗅之好似身处桂花树旁,不如名之曰‘丹桂飘香’罢。我手捧香茗敬知己。”曲烟茗道,双手捧杯,举至眉头处行礼。
柔薇见状,却是愣住,待曲烟茗催促,才犹豫接下,神色落寞道:“此茶,小口品饮,方可入得本心。”
两人捧杯对饮,看风起风落,赏云卷云舒。
“细品茶味,未尝不是人生百态。”曲烟茗悠远道,“不论茶味是苦涩还是甘甜,茶性是平和抑或醇厚,茶汤之中皆藏无尽感慨想念。或许,这才是品茗之三昧。”
柔薇颔首瞧着杯中茶舞,语声颇为淡漠道:“人生如茶,茶如人生。此生经历仿佛融入一壶茶汤,似沸水冲入、茶叶翻腾、水花滚动,何其惊艳。可是,再惊天动地,都逃不过归于平静,避不开化为尘土。”
“纵然如此,茶汤淡去,仍是有撩人香魂,久久不散,哪里不是不枉此生的悠长韵味。”曲烟茗看向柔薇道。
“小小茶汤,便是文字五千卷了。”柔薇脸上尴尬一闪而逝,道,“此刻,唯觉饮罢两腋起清风。”
曲烟茗摩挲手中水晶杯,看茶叶花瓣落定,喃喃道:“清风再起,斯人不见。征人久戍,何时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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