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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唯心上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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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唯识禅师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顾余修道,“前些日子,他刚刚与老衲作别,说是要出外寻药。他云游之时,从来踪迹难觅,亦不与老衲互通消息,怕是云深不知处。谁知,修儿此时回来求医。我先稳定他气脉,再做计较。”说着,继续诊脉。
“对了,方丈,这山中医者如何称呼?”曲母小心问道。
唯识禅师放好顾余修的手腕,答道:“他名曰昼安。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
曲烟茗紧咬樱唇,跟随唯识禅师配药煮药,手执蒲扇、看着药罐,忽然,两眼一亮,看向唯识禅师,认真问道:“方丈,这世间隐逸之人,大多高逸清雅,志趣与众不同,常常偏爱风雅。昼安大夫除却对本草情有独钟,对他物,可有喜爱?”
“这般说来,”唯识禅师放下手中药材,转身道,“他生性洒脱率真,随心而为,平日对本草之外并无着意。但是,他到寺中,皆是讨要茶汤。可惜我终究于茶事不甚精通,使他每每颇为不满。或许,他欲饮好茶却不得。”
“若是如此,想将这高逸医者从山水之间唤回,并非难事。”曲烟茗脸庞上洋溢着许久不见的舒朗浅笑。
唯识禅师问道:“千山万水不可寻,女施主又如何让他知会玄骏寺中有好茶?”
“舍茶。”
自那日后,曲烟茗便在玄骏寺大殿前布一方茶席,烹煮茶汤,舍与来往的善男信女、路人行者,所用茶汤,皆是取自玄骏寺贮藏的春茶。
“虽是同样茶叶,经女施主冲泡,却是别样滋味。”唯识禅师轻放品茗杯,赞道。
曲烟茗看着小沙弥奉茶与香客,道:“茶事诸般,不仅在于茶叶好坏,备器、择水、冲泡都牵动茶味,还有茶者心境。况且,玄骏寺倚山而建,山泉甘冽,本就是极好的水。”
碗盖揭开,唯识禅师看着透明舒展如同蝴蝶的茶,道:“这当是玉蝴蝶。”
“不错,玉蝴蝶又称‘千张纸’,味甘性凉,可润肺舒肝、和胃生肌。据传,若是情思写满千张纸,蝴蝶便可飞过沧海。那轻薄翼片,看似柔弱,实则盈盈过往,是从不回头的岁月。曾经,不知这玉蝴蝶究竟是何意味。如今方知,碗中悄然舒展的羽翼,会翩跹如梦,飞越沧海桑田,告诉他,我的浓酽相思。”
唯识禅师轻叹道:“善哉善哉。一切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别离才晓当初错过。求不得,又何尝不是一番怨长久。”
如是这般,曲烟茗费尽心思、花样百出,使得南来北往的行旅皆是赞不绝口。玄骏寺本来不过一处佛寺,经此事确是声名大振。
“女施主,今日我给修儿诊脉,”唯识禅师看着曲烟茗担忧神色,叹息道,“修儿,怕是时日不久了。你,还是多陪陪他罢。”
刚刚起身行过礼的曲烟茗,忙扶住桌角,仍是跌坐在椅中,潸然泪下,掩面奔回禅房,轻轻坐在顾余修身旁,怔愣不语。曲母正要劝解,为曲父生生拉走。
“你说过,只要我愿,你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保得无虞。才几月,你就食言。如今,我知所感念的,并非简单的恩情二字,而是心上位置。”曲烟茗泣道,“你,你可否,为我,活下去,醒过来?”断续掉落的珠泪打湿顾余修中衣,将心口遍染。
曲烟茗寸步不离地守着顾余修,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惨白,看着他呼吸渐渐微弱,看着他鸦睫掩闭、薄唇紧抿,日日以泪洗面,只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放松一丝他便会猝然离去。
“方丈,方丈,”小沙弥踉跄奔来,闯入禅房,向唯识禅师草草一礼,喘息道,“方丈,昼安大夫在大殿前,叫嚣要饮好茶,不然,就赖在寺中不走,已然有许多香客围观。”
“昼安大夫回来了,”曲烟茗有气无力道,缓缓侧首看向小沙弥,“昼安大夫,真的回来了?余修,有救了?”小沙弥闻言,笑逐颜开,猛地点头。
唯识禅师微笑道:“你去罢,修儿这里有老衲,撑个一时半刻,自是无虞。”曲烟茗片刻之后方回过神来,提起衣裙便狂奔向大殿。
大殿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地上,摆弄着手边茶壶茶杯,骂骂咧咧、烦躁不已,抬首看到曲烟茗,招手道:“姑娘快来,你虽然有些憔悴,可是有股子茶气。这茶桌,是你的吧。”
“见过昼安大夫,”曲烟茗恭恭敬敬矮身一礼道,“小女子姓曲名烟茗,在玄骏寺恭候昼安大夫多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寺中有危重病人,还请昼安大夫慷慨施以援手。”
昼安山下打量她,拿起地上茶壶,仰头道:“姑娘,来壶茶,若我满意,什么病人我都看。”
曲烟茗忙接过茶壶,两手不禁微微发抖,强自镇定道:“既然昼安大夫如此焦躁不安,我便烹碗清凉冷茶,解除烦闷。”回身向小沙弥低声说着什么。小沙弥忙向后面去了。
打开茶罐、拿起茶荷、拨茶入荷,曲烟茗的动作行云流水、别有韵致,将条索粗壮、匀整挺直、色泽黄褐的茶叶奉与众人看,再投入一只西施壶中。
“姑娘,这是什么茶?样子可是不好看。”昼安皱眉道。
曲烟茗投茶较多,注入少量热水没过茶叶,盖上壶盖道:“此为凤凰单丛,为凤凰水仙中品质最佳者,素有‘形美、色翠、香郁、味甘’的美誉。”这时,小沙弥小跑回来,将手上瓷罐递与曲烟茗。
“冰块?”众人皆是不解,看着曲烟茗将冰块堆满茶壶。冰块溢出茶壶,连壶盖也盖不上。曲烟茗还是轻轻覆上壶盖,将茶壶移至日光下,便落座等待。
昼安仍是盘坐地上,看看西施壶,又看看曲烟茗,好奇道:“姑娘是要等寒冰融化为水?”
“等待,是煎熬的,亦是美好的。满怀期待的紧张和悸动,会成盛大来临时的喜悦,就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终将到来,纵使风雨兼程也不畏惧。只是,我不知他何时来,除却耐心等待,别无他法。”说着,曲烟茗眸中雾气渐浓,却是强自忍住。
众人一时缄默。昼安也是安静,一手支颐,望着那西施壶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朦胧中,“啪”的清脆声响传来,众人拥向前去,似要看个究竟。
“茶汤尚未好,”曲烟茗嘴角衔着浅笑,轻声道,“须待寒冰尽数化却方可。”再等不久,壶壁上水珠愈多。曲烟茗便上前两手执壶,熟练出汤分茶,恭敬奉与昼安。
昼安一口细尝许久,又饮两口,方道:“此茶虽是微微苦涩,却是恰到好处、张弛有度,于清爽之中别有悠长。”
“青茶本就滋味厚重,冷水冲泡自可缓缓浸出茶味香气。可惜,寻常青茶,浸出茶味已是不易,遑论香气。唯有这凤凰茶,可两全其美。”曲烟茗捧着西施壶的手越发收紧,似是不感壶壁寒凉,欲言又止。
曲烟茗见昼安十分喜爱冷泡茶汤,要了一杯又一杯,只好耐着性子斟茶,待要询问,却见昼安开口道:“我自诩活了许多年岁,见识也不算少。可是,姑娘的茶,还是让我大开眼界。说吧,要我给谁看病?”
“顾余修,”曲烟茗忙答道。
昼安奇道:“他小子素日身子好得很,怎生病了?快带我去看看。”言罢,利落起身,就向禅房而去,累得曲烟茗发足狂奔才追得上。
入得禅房,昼安一改方才顽童样子,与唯识禅师见礼后,落座榻边,仔细诊脉,许久,方道:“若我再来得迟些,修儿怕是就此离去。”说着,从怀中拿出精致的白玉小瓶,倒出一粒丹药,给顾余修喂下。
“修儿方才,该是半入鬼门,用着你的灵药,才强留在阳。不知这又是何仙药?”唯识禅师道。
昼安看着顾余修道:“千年灵芝炼制的药丸而已,先将修儿拉回来,再做计较。不过,修儿周身要穴深受重伤,当是养大于治,你这里什么药材也无,快快将修儿送入深山才好。”曲家三人闻言皆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曲烟茗更是难得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哦对了,你这姑娘也去,叫……烟茗?对,你也去,修儿总要有个人照顾才好。既然你要许他终身,也不必介意什么。你们二位说是吧。”昼安无所顾忌道。
曲父与曲母相视后,道:“顾公子对曲家有莫大恩情,烟儿此番偿了恩情、觅得萧郎,我们自是高兴。可是,烟儿一人,忙得过来吗?”
“采药制药很是辛苦,你们二位承受不来,独她可以。”昼安说完,就起身安排僧人准备物什。
曲烟茗道:“爹娘不必担心。我自幼便生长山中,应付得来。况且,我亏欠顾公子太多,这次也好弥补,至少并不如曾经那般愧疚。”
“姑娘,”昼安在门外喊道,“安顿好修儿,你便随我去采人参、蒸地黄。”
唯识禅师轻轻摇头道:“这老顽童,采人参、蒸地黄皆是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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