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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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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昂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跪在地上,朝前方伸出手。病房的门在他面前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门上亮起了红灯。

  里昂从不知道时间这么难熬。走廊里静得可怕,他很想抽支烟,却看到了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示。他紧紧攥着那叠信,信封浸透了汗水和眼泪,变得皱皱巴巴。

  他这几周天天陪着凯特,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时写的。况且凯特现在连筆都拿不了,信上的字迹却十分工整。必定是在他来到乐园岛以前,凯特就已经写好了这些。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他的心脏疼得厉害。里昂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字条,凯特昨晚把写着圣诞愿望的字条扔进了垃圾桶,他又悄悄把字条捡回来。他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想活下去。

  里昂把脸深深埋在手臂间,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从清晨一直坐到下午,期间有护士委婉的请他休息,被他拒绝了,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他打了个激灵,立刻跳起来,几个浑身是血的护士匆匆冲出来,脸色惊惶。

  “出什么事了?”里昂连忙捉住一个护士问道。护士颤声道:“血……”

  “什么意思?血浆不够了吗?快去血库调啊!”里昂扯住她的衣领咆哮道,声音刺耳破碎。小护士被吓哭了,里昂摔开她冲进手术室,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里昂一阵眩晕,他从不知道一个人体内有这么多血,积了几厘米厚,竟没过了他的鞋面。执刀医生都吓傻了,忘了给她夹上动脉钳,鲜血还在汩汩从破裂的大血管中涌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里昂强作镇定的问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我们本打算给他输血,结果发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排异反应?这是排异反应能解释的吗!”他猛的拔高了音量。先前的小护士带着血袋回来了,颤颤巍巍的把血袋接上输液架,但外人的血根本输不进他的体内,伤口依然鲜血奔涌。凯特已经陷入了休克,面色灰败,血压和心率急剧降低,所有仪器都在发出尖叫。

  “用我的血!”里昂突然醒悟过来,急忙挽起袖子,“输血带呢?快去拿输血带!”

  “什么?”

  “把我的血输给他!”他急得猛推护士一把,护士愣愣道:“但是骨髓……”

  “给他,全都给他,快点去拿!”

  输血带很快拿回来了,这是从活人身上采集鲜血的设备。里昂急忙拆开输血包,拿出针头扎在自己手臂上。殷红的血沿着胶管流入凯特体内,里昂抬高手臂制造适当的压强,就在这时,凯特微微睁开眼睛,跟着又闭上了。

  她的心跳骤停。

  里昂大惊失色。医生连忙准备除颤,强烈的电流通过心脏,刺激着中枢神经,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浮现了短暂的波动,跟着又归于静止。

  “凯特?凯特?”他迭声叫道,凯特静静的阖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里昂感到被掐紧了喉咙,一阵又一阵电流通过身体,凯特紧紧皱着眉,好像极为痛苦,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半睁的眼里目光涣散。里昂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对,就是这样。挺住,不要闭上眼睛,你不是还有要见的人吗?”

  滚烫的泪水落在氧气面罩上,凯特终于认出了他,轻轻眨了眨眼睛,里昂紧紧攥住她的手,抚摸着凯特冷汗涔涔的脸:“爸爸在这里,不会再丢下你了。我爱你,我们都爱你,你要活着,好好的回去。”

  凯特极轻的点了点头,嘴唇微微翕动,里昂把耳朵凑到她的唇畔,才听到她在念一个人的名字。里昂愣了片刻,突然痛彻心扉。

  你那么恨他,逃离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宁愿孤零零的死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可是在生命的最后,尊严和爱恨都不重要了,你只想再见他一面。因为离开他的每一秒,你都在疯狂的思念着他。

  里昂冲出手术室,不顾满手的血开始拨电话,但拨到一半,他突然改了主意。里昂红着眼睛盯着拨号键,却始终没有按下去。他回到手术室,跪在病床前。

  “我刚才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会过来。”他撒谎道,“你要坚持住。”

  凯特相信了里昂的话,点了点头。窗外暗了又明,明了又暗,她睁着眼睛,苦苦支撑着不肯死去,只为了见兰斯最后一面。但凌晨时分,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失去了自主呼吸和心跳。

  “心率零,测不出血压。”

  “全心停搏,无脑电波活动,瞳孔散大。”

  “继续抢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罗斯先生回来!”

  “不可能。”一名护士检查着她的瞳孔,摇了摇头,“心脏已经停跳超过二十分钟,救不回来了。”

  主治医生走出门,向里昂宣布临床死亡。里昂几乎疯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又做错了事,甚至没能满足凯特最后的愿望。他号啕痛哭,仿佛丧子的野兽,声音凄厉刺耳至极,几个人都按不住他。但不管他怎么声泪俱下,凯特都没有理会。

  考虑到莱特临走前的叮嘱,医生商议后,给凯特上了人工心肺机,徒劳的吊着她的命,等待奇迹发生。两条导管从她的心房中引出暗红的血液,经氧合器氧合后,将鲜红的血液重新输入动脉。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靠身上的管子和仪器来维持生存的假象。里昂坐在床边,翻转她的手,想读懂掌中的生命纹。

  这么多年来,里昂一直期待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的和她聊一聊,但凯特的喉咙上插着管子,人工呼吸机还在为她呼吸。他把凯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指腹,刻意忽视甲床上的紫绀。她想起凯特幼年时总喜欢牢牢握住他的食指,孩童的脸蛋和手指胖嘟嘟的,圆滚滚的脚趾犹如初熟的豌豆,甲床像小贝壳一样剔透可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骨瘦嶙峋。

谷</span>  里昂努力回忆着,试图从废墟中捡起属于凯特的记忆。她多年在外征战,凯特四岁时才第一次见到他。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毫无实感,直到爱莎出生,才有了当父亲的自觉。因此他把所有爱都倾注到女儿身上,凯特总是小心翼翼的讨他欢心,不惜调皮捣蛋来换取他的关注,却总是输给妹妹。现在她终于累了,不再需要这个父亲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去露营吗?”他握着凯特的手贴在脸上,低声说,“你从没出过远门,一直抱着艾琳的腿不肯走。我把你拎到车上,巴士开动后,你坐在最后一排,趴在窗户上朝我们招手。”

  有些事他一直记得。凯特喜欢猫咪,喜欢甜食,喜欢果汁胜过汽水,玩跳棋很厉害,她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最喜欢的时候是日出,她从不养花因为花总会凋零,最喜欢的书是一本童话,她早就背下来了,还一再重复的读,书都翻得卷了边。她长大后想当一名海盗,她再生气都不会说伤人的话。他把属于凯特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这串宝贵的珍珠,他余生每天都会戴在身上。

  凯特是他的一部分,他曾把这段肢体切掉,仿佛这样就可以和过往一刀两断,不必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曾真心爱着她的家庭,但她的妻子欺骗他多年,他的儿子是假的,他的女儿被他间接害死。他把凯特弄丢了,凯特再回来时,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他害怕凯特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害怕那双酷似自己的眼里流露出憎恶。从凯特出狱到进入警校,毕业,工作,无论凯特走了多远,始终有一条纽带联系着两人,让他感到自己不是孑然一身。

  现在他站在这里,如同时光回溯,幼小的儿子登上了巴士,他像所有年轻父亲一样,心里满是不舍,只是这一次,他知道巴士不会再回来。

  里昂弯下腰,把凯特的手拢在掌中。他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话不成语:“你去天堂的时候,要坐在同一个位置……看得到我等你回来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滴泪水突然沿着凯特的眼角溢出,飞快的滑落鬓间。里昂愣住了,他立刻看向心电监护仪,上面依然是两个零。

  “凯特?”他试探着唤道,声音因过度期待而小心翼翼。凯特没有反应,里昂失望的垂下了头。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里昂猛的转过身,莱特目不斜视的穿过走廊,满身风尘,乱发下的眼睛犹如寒星。他径直走到手术室门口,一脚踹开门。

  里昂立刻站起来,他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未干。莱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莱特扬了扬下巴,脸上写着不耐烦:“滚。”

  里昂一愣,继而勃然大怒。莱特跪了下来,握住凯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凯特身上还有余温,她安静的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莱特凝视她良久,慢慢俯下身,隔着氧气面罩吻上了她的嘴唇。

  “回来吧,凯特。”他轻吻着凯特的额头,声音异常温柔,“我带你回家。”

  他感到了微弱的脉搏,凯特似有似无的回握。里昂只见莱特俯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心电监护仪上突然出现了波动。她的手指微微蠕动着,爬回这个世界。

  阳光冲破清晨的重重迷雾,凯特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令她眯起眼睛。她的神智依然迟钝,仿佛从黑暗的深海浮上来,冲破水面,蹚水朝岸上走来。

  她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对着阳光张开五指,如影随形的白斑消失了,她能感到清凉的微风拂面,嗅到了风里的花香。她仿佛刚刚降临人世,这世间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惊奇。凯特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音,好像怕打破了魔咒,她又会重新变成石头。

  “欢迎回家。”

  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凯特的瞳孔突然紧缩,心脏失控的跳动起来。她回过头,一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一条腿搭在窗台上,另一条腿晃荡着,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

  “莱……特?”她迟疑片刻,声音嘶哑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

  凯特望着右手,她记得昏迷时有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唤着她的名字。她本该什么都感觉不到,但那份温暖却从掌心传到了心房,就像在冬日的雪夜里披上一件法兰绒睡衣,就像打开车灯驶向一个出口,她知道过了这个出口就能到家。她环视病房,病房里窗明几净,花瓶里插着一支新鲜的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过来。”凯特轻声说。莱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凯特握住了她的手,和自己掌心相贴。

  一瞬间,她的回忆突然苏醒了。莱特神色憔悴,胡子拉碴,湛蓝的眼里全是血丝,眼下是一对半月状的黑晕。凯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她。莱特脸上渐渐挂不住了,她咳嗽了一声,尴尬的挣开手,耳根却红了。

  凯特正想开口,病服里突然动了动。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她的领口钻了出来,竟是只雪白的小奶猫,绿眼睛,额上和背上有着豹状花纹,跟她以前养的那只一模一样。凯特的呼吸停滞了,双手开始发抖。

  “天啊。”她的眼眶湿润了,“你简直是魔鬼。你都没见过它,怎么知道它长什么样?”

  “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就白混了。”莱特笑道,“怎么样,我说过会给你惊喜吧?”

  小猫亲昵的舔着她的脸,咪咪叫着,叫得凯特心都化了。莱特抚摸着她的脸庞,温柔的说,“我说过吧?以后你失去的东西,我会一件一件给你补回来。”

  凯特泪如雨下,紧紧抱着小猫,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哽咽着点了点头:“莱特,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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