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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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僻静的角落嵌着一扇窗,冬日的煦阳将厚重的窗帘打透,麦阳春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悄咪咪地蹲在外头的窗下,微微探起头,从缝隙里瞄进去。

江新桐坐在老位置,腰背挺直,握着一支笔,在纸上迟迟不下手。他面色淡然,双眼深沉,要不是标题上“检讨书”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还以为他是在斟酌什么国家大事。

外面的雪已经融化了,干枯的枝桠凝着水,啪嗒地倏然掉到麦阳春鼻尖上。麦阳春被吓了一跳,一直憋着的喷嚏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

阿嚏、阿嚏、阿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得,这是感冒了。麦阳春摸了摸口袋却找不到可以擦拭的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就贡献一下袖子算了,窗户就被猛地拉开,江新桐挑起帘角,厉声道:“你是笨蛋吗?”

麦阳春顾不上被发现的惊慌,只感觉鼻涕要流下来了,便低着头在心里碎碎念地骂人。下一秒,一股清香被轻轻按到脸上,对方隔着纸巾捏住他的鼻子,语气冰冷:“擤出来。”

他摇摇头,要自己接过,江新桐却恶劣地捏着他的鼻尖带动整个脑袋左右小幅度地晃动,“手插口袋里,别拿出来。”

麦阳春简直要羞愤欲死,他只有三岁的时候才会被妈妈这么对待,现在都十六岁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他又不是残障人士或者低龄儿童!

他愤怒地拍掉对方的手,用力擤鼻涕,音量之大近乎能让人清晰地感知鼻涕从鼻腔里黏腻地喷涌而出的感觉。他尽兴地处理好一切之后,对严重洁癖的江新桐报复性地甜甜一笑,“学长,可以了吗?”

江新桐终于忍不住勾唇,“进来啊。”

刚开学,学生都处于放松状态,图书馆只有江新桐一人,可以拿到的书也就很多。麦阳春觉得今天应该不用补习,就挑了一本课外书坐下。

江新桐头也不抬地说:“手伸出来。”

“……干嘛?”

麦阳春的右手警惕地握成拳头微微探出去,对方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又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给他仔细地戴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湖蓝色手套。

“另一只。”

麦阳春不情不愿地道:“我自己戴啊,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

江新桐不跟他废话,径直扯过他的左手戴上。

麦阳春急中生智,故意乖巧地配合,等到江新桐认认真真地帮他抚平手套的褶皱,才故作歉意:“江新桐,我……”

“嗯?”江新桐收回手,刚要提笔,便听对方楚楚可怜地说:

“……我刚擦鼻涕没洗手啊。”

江新桐轻笑一声,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展开凑过去,“嗯,你舔干净就好了。”

我靠!变态!

麦阳春积极劝说自己要冷静下来,“……哎呀,我是不是弄脏你的手套了?上面会不会沾着鼻涕?”他故意伸出手给对方看。

江新桐淡定地捉住他的手腕,敷衍地看了一下,“没关系,这只手套刚才是为了暖和用来垫脚的,你看看颜色像不像你的那双袜子?”

麦阳春脸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打心底里服了江新桐的变态程度。

他忍耐住想把对方嚣张的手指一一掰断的冲动,抽回手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

江新桐暧昧地笑,“刚才躲在窗外边偷看我?真够笨的,想看就看好了,我会不让你看么?”

麦阳春被这样惊悚地提醒,才记起自己要侮辱对方的目的,咳了一声扯过检讨书一看,俊逸凌厉的字迹堪堪写了三行——标题、称呼和问候语。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四十分了,按照江新桐平常的速度,已经坐在这里足足有二十分钟不止。

二十多分钟,脑子还没转动。要是自己,五分钟两百字不是说说而已。

……这算战胜了江新桐吗?

虽然不是很值得自豪,但也足够让他嘲讽对方了。

“哇你真的蠢,连这个都不会!”

江新桐笑了一声,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对方得意洋洋的脸上来回流转,“行,今天换你给我补习。”

“你求我啊!”麦阳春捏起那张纸晃了晃,恶作剧一样地笑,“叫一声好听的,我就教你写。”

“好听的?可以。”

江新桐慵懒地往后靠,屈指在桌面颇有节奏地敲了敲,语气既自然又漫不经心,“我求你啊,宝贝儿。”

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还这么变态?!

麦阳春几乎要七窍生烟,又听见对方故意缱绻着嗓音,带着调笑,挑逗道:“这样能满足你么,嗯?”

“……我不仅想把自己的耳朵割掉,还想把你的嘴缝上。”麦阳春恶狠狠地把检讨书拍在桌上,“我说你写,你闭嘴,恶心死我了。”

“这样都不行,我有很认真求你了。”江新桐觉得对方像极了张牙舞爪实际毫无攻击力的小奶猫,“你想听什么样儿的?”

麦阳春气得想不到辞措:“滚蛋!”

江新桐顺从地在纸上写了“滚蛋”两个字。

麦阳春不可思议:“尊敬的班主任、校领导,您好!滚蛋!——我靠,你没毛病吧江新桐,杠什么杠?!”

江新桐无辜地放下笔,“不是你说我写么,我听话了。”

“我叫你闭嘴你怎么不听?!”

“别发脾气,我就是想逗你开心。”江新桐翻到下一页,哄他道,“我保证听你的了,说吧。”

麦阳春写检讨书可谓熟能生巧、得心应手,几乎不怎么需要思考,张口即来,还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写到最后,江新桐也勾起笑意:“应该可以过关了。”

“也不看看谁是老师。”麦阳春斜眼看他,“要不是我,你在这儿坐到明年今天,也写不出第一段。”

“世界上没有笨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江新桐边收拾边逗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麦阳春对半年前的自己深恶痛绝,“你烦不烦!”他刚要跳起来骂,又觉得鼻子一痒,迅速捂住口鼻,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江新桐把东西收进书包里,又拿出纸巾递给他,蹙眉严厉地说:“你笨吗,刚才傻乎乎地蹲外面?你什么体质你不清楚?还当自己小孩子?”

“你管我,我就爱。”麦阳春瞪了他一眼,大声地擤起鼻涕。

江新桐眯眼盯住他,他也不搭理,只低着头在心里念叨对方忘恩负义,就算自己心思不纯,最起码也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还这么骂自己,徐峰和林讯都不会这样儿!

小气鬼!又凶!

麦阳春委委屈屈地嘀咕完,一抬头,对方的座位已经空了,书包也不见了,明显是丢下他走人。他索性趴下来睡觉,晕乎乎的脑袋难以思考任何东西,失去意识前几乎想哭,只好恶狠狠地提醒自己:自己还没发脾气,江新桐凭什么?再也不要和江新桐补习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桌子被轻轻敲击的声音惊醒了他。麦阳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起身,“不好意思,我这就……”

“把药吃了。”

带有浮冰般冷冽和碎玉般温润的嗓音响起,江新桐把药拆开递给他,“水在手边。”

麦阳春一秒反应过来,又重新坐下,瓮声瓮气地闹着别扭说:“我才不吃你的。”

江新桐缓下声音,“听话。刚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凶你。”

“每次都说这句话,我不信你了。”麦阳春又趴下,把头埋进臂弯里,闷闷地道,“我又不是受虐狂,傻子才喜欢被你骂。”

“你再不吃我真骂人了。”江新桐看他不配合,直接把他的手扯开,强硬地捧起他的脸,冷声说,“这种时候还跟我闹小孩子脾气,我不惯你。”

“……不惯就不惯。”麦阳春打开他的手,身体的难受让他倍感脆弱和低落,江新桐还这么凶他,憋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你滚蛋,别找我。”

“不许哭!”江新桐心里已经惊慌失措,又气又急,更多的是心疼和不满,“不吃就生病了,难受的是你不是我,知不知道?”

“烦死了!”麦阳春抽噎了一声,一把推开对方,直接冲了出去。

为了和对方赌气,他打算一整个下午都不吃药,打几百个喷嚏都不吃。下课不过五分钟,同桌拎了一个袋子进来递给他:“有个学长给你的,挺帅,就升旗讲话的那个。”

他直接把那袋药扔进桌屉里,一声不吭。

“哎,他还在门口没走呢,正在看这里,好像挺担心的。”

麦阳春头也不抬,直接趴着睡觉了。

“哦,他是找白雪。”同桌恍然大悟,不再说话了。

江新桐也太阴险了,趁自己难受而且手无缚鸡之力,就挖墙脚?!

还以为自己不会打他了?!

麦阳春几乎要把牙齿咬烂,但又不情愿看见对方那张欠揍的脸,索性把脸紧紧贴上冰凉的课桌,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

真烦、真烦!他小小地打着哭嗝儿,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世界遗弃的小白菜,朋友不讲义气,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也就算了,老和那个不讲义气的朋友——不对,情敌一起唧唧歪歪,气死他了!

上课的时候他红肿着眼睛看黑板,头昏沉沉的,让他不由怀疑是不是像桃子一样的眼睛重得让他抬不起头。他觉得丢人,又不得不听课,旁边白雪投来担心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完了,自己现在肯定很丑。

……跟情敌比起来完全没有优势了。

麦阳春在心里委屈地哼哼了几声,难耐地熬到放学时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请假。不吃药,睡个觉应该好点儿,再不好就打针,打到死也不吃药!

“阳阳,”白雪迟疑地叫住他,“好好休息、吃药,别倔着了。”

“知道了。”麦阳春背起书包,又听见白雪继续柔声道:“别生学长的气了,他刚才——”

“他刚才找你打小报告了!”麦阳春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猛地回头,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小气、阴险、虚伪、狡诈!我跟他绝交了,你不许提他!”

“……啊?”白雪似乎是缓不过来。

“卑鄙小人!”麦阳春愤愤踹了一脚凳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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