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下雪了。

陈清河从闻家出来, 抬头看了眼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一片落到他的鼻梁,湿湿的,凉凉的, 触感很像某个小女孩眼眶里流出的金豆豆, 只不过她的泪要比这个晶莹滚烫百倍。

陈清河抬手,接下一片雪花。

一片白茫茫之间, 有个小女孩从远处跑来, 她笑得很甜,包的像只圆滚滚的小熊, 她张开双臂越过了某道无色的屏障,跑进雪地里,跑进他的世界,悄无声息的, 也跑进了他的心里。

那年冬天,闻欢年纪还小, 王嫂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给她穿上了羽绒服和厚棉裤,她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不懂什么好看不好看,只顾在雪停了以后跑出门, 堆个雪人,打个雪仗。

王嫂不放心她自己去,饶是陈清河百般不愿意, 最后也不得不放下正在看的书陪她一起。

“清河哥哥!”

小闻欢出门就疯了,她跑出去,又跑回来,手里捧了一团雪,陈清河拧眉警惕地看着她,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时刻警惕她砸过来一团雪球。

谁料,小闻欢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双手捧着雪花,一脸献宝地递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好不容易挖到的宝藏。

她双眼闪着亮晶晶的期冀,语气不自觉放柔放轻了:“清河哥哥,你看。”

“是雪哇!”

……

雪。

恍惚间,陈清河听到了心底某处角落融化的声音,他垂眸,望进小女孩眼底的珍视,喃喃:“雪。”

“对啊!”小闻欢跑到一边,后脑勺上梳着的马尾一跳一扬,她回眸一笑,笑容单纯美好,笑容迷了他的眼,比雪还要纯白,“清河哥哥,我帮你堆个雪人吧!”

小闻欢说动就动,她蹲下,堆了一团雪球,陈清河站在远处看她忙活,她蹲在那里,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视线落到她冻红的手指,陈清河敛了神色。

“闻欢。”

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年还没完全度过变声期,嗓音有点沙哑,也有点清凉。

小闻欢抬头,笑容又甜又暖:“清河哥哥。”

“嗯。”陈清河冷着脸应一声,他抬臂,顺手把闻欢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扣到了头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递过去,“戴上。”

闻欢眼前一亮:“给我的吗?”

陈清河轻“嗯”一声,把黑色手套递给她:“我的手套,可能有点大了,你凑合戴吧。”

闻欢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摊开手,雪花散到了地上,她拍拍衣服,把手上的残留的雪花和水滴都擦干净,小嘴动了动,咽下几口紧张的唾沫,她抖着手去接。

陈清河皱眉看她紧张的小动作,他没耐心等她抖完,他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冰凉凉的,小短粗的手指头,白白嫩嫩的,孩童的稚嫩。

他蹲下来,把她手上的脏东西拍干净,撑开手套,言语没有他动作的一半温柔:“套进来。”

闻欢笑嘻嘻把手放进去,她仰头看他漂亮的眉眼,专注地帮她戴手套,虽然他嘴上很嫌弃,但手里的动作还是很温柔,帮她戴完手套后,陈清河站起来:“玩吧。”

他站在闻欢身边看她堆了一会儿雪人,想起今天一早上她都没吃东西,他淡淡问:“饿了吗?”

闻欢停下拍雪人肚皮的动作,仰头看他,思考了一会儿,她点头咧唇笑:“有点。”

陈清河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真的吗?”闻欢惊喜地跳起来,雪地软,她没站稳,陈清河眉心一跳,他眼疾手快扶住她,闻欢倒进他的怀里,她极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心脏不听话地怦怦直跳。

大概是幸运女神下凡了吧。

不然今天怎么会这么幸运呢。

下雪了,她的清河哥哥把自己的手套给了她,现在还要帮她买吃的。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抱到一起了。

低头闯入一双期许明亮的眼睛,陈清河一怔,他迅速站直松开闻欢,别开眼不去看她惊喜的表情,只淡淡说:“活动活动,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闻欢听话地晃晃脚,又走了两步,蹦蹦,笑嘻嘻地摇头:“没有痛痛。”

陈清河偏头,忽视她笑开了花的小脸,故意板着脸问:“想吃什么。”

小姑娘的心性很容易被转走,闻欢就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纠结刚才的拥抱,她歪头认真思考了两秒,一拍手:“烤地瓜!”

她馋的吞吞口水,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清河哥哥,我想吃烤地瓜,可以吗?”

“知道了。”陈清河点头,抬手帮她把帽子扣上,转身走了。

……

“老板,一个烤地瓜。”

闻家别墅在山上,旁边没有任何卖吃食的餐馆,更别说烤地瓜这种要随缘才能偶遇的路边摊。

陈清河开了辆车,顺着山路下来,开出很久才看到人烟,他往前,一路左右寻找,看看有没有推着烤地瓜的小车,大概饶了三四圈,他眯了眯眼。

找到了。

陈清河把车停到路边,开车门下来,推着车子站在路边的大叔穿着暖和的绿色军大衣,戴着棉帽,他两手抄在一起藏在袖子里,皮肤很黑,脸上有岁月留下的千沟万壑。

看到陈清河,他眼前一亮,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小伙子,来个烤地瓜吗?”

陈清河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麻烦一个烤地瓜。”

“好来。”大叔咧唇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掀开白布问,“小伙子你看看,要哪个?”

他捡起一个烤的爆皮的大地瓜,黄色的壤,看上去软腻香甜:“这个行吗?”

陈清河目测了一下大小,闻欢胃小,肯定吃不完,他本想说“换一个小点的”,但抬头看到满天的雪花,大冷的天,飘零散落,他点点头:“就这个吧,谢谢。”

……

陈清河拿着烤地瓜回到车上,地瓜很暖,暖和了他的掌心,他开车门进去,把地瓜随手放到一边,拉过安全带系好。

系好安全带,他低头看了眼孤零零躺在座椅上的地瓜,鬼使神差的,他把地瓜拿起来揣进怀里,真的很暖,胸口温暖滚烫,像是那个小女孩这么多年来带给他的温暖。

他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踩下油门回去。

……

地上再次投下一层黑影。

闻欢撇嘴,抬头:“陈清河你……是你啊。”

陈思宇听出了她看到是他后情绪里的沉浮,他装作不知道,点了点头:“嗯,我过来看看你。”

闻欢点头,她撑地站起来,跪时间太久了,起来脚麻,陈思宇皱眉,迅速扶住她的手臂:“怎么了?”

“脚麻了。”

闻欢并不在意,她弯腰砸了两下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拿起三根香点上,回头递给等在身后的陈思宇:“给你。”

“好。”陈思宇接过来,走到遗像面前,三鞠躬后,他把香插进去,轻声说,“节哀。”

闻欢不语,陈思宇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安慰的话,他扫了一圈屋里的摆设,闻欢刚才跪着的垫子上已经向下凹陷出膝盖的印记,他了然,收回视线问:“吃饭了吗?”

“还没。”闻欢摇头,“没什么胃口。”

陈思宇提议:“那……要一起吃吗?”

“吃什么?”闻欢摆了摆手,无奈地往垫子那边走,“这里地偏,没有餐馆,买不到吃的。”

“要不要吃我做的?”

还未深思,陈思宇就自然脱口而出,话说出来后他自己也愣了下,他耸了下肩膀,朝看过来的闻欢挑眉:“想不想吃我做的?”

闻欢不确定:“可以吗?”

“当然。”陈思宇点头,神色坦然,“给我个厨房就行。”

……

“确定不要我帮忙吗?”

厨房,闻欢站在陈思宇旁边,看他熟练地洗菜,她惊讶地咋舌,想帮忙,但是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用。”好在陈思宇也清楚闻欢几斤几两,他摇头,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你帮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鸡蛋?”

“好来。”

闻欢欢快应道,屁颠屁颠去开冰箱门,其实,让陈思宇给她做饭,她多少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毕竟她是主他是客,哪有客人伺候主人的道理。

她走到冰箱前,拉开双拉门:“有鸡蛋。”

陈思宇娴熟地切菜,一刀刀精准又利落:“有多少?”

闻欢数了数:“还有好多呢。”

陈清河点了下头:“拿两个出来吧。”

“行。”闻欢应道,她拿出两颗鸡蛋,走到陈思宇边上,“你要放鸡蛋吗?”

“嗯。”陈思宇点头,随口一问,“你不吃鸡蛋?”

闻欢脸上一闪而过什么,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吃。”

……

陈清河回到闻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今天追悼会,家里大门没关,他进去,客厅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遗照相框,还有香炉里燃烧的香。

陈清河皱眉,他不确定闻欢去了哪里,找他们吃饭肯定不可能,自己去找吃的也不可能。

他心存疑惑,往里走,听到厨房那边有动静。

闻欢下厨?不可能。

难道是王嫂回来了?

陈清河往厨房那边走,走到门口,他停下了。

厨房里确实有人在做饭,不过不是闻欢,也不是王嫂。

一个他很熟悉的少年正站在灶台前搅和锅里的苗条,他身边,站着他同样熟悉的女孩。

两人并列站在一起,少年比女孩个头稍高一点,他低头给女孩说了句什么,她展唇露出笑意,神采飞扬,一如从前般娇艳好看,笑靥如花,那是他很久没有见到的美景。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好像是被他逗弄了,她又羞又气地锤他一拳,并不是真打,更像是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他们时不时说两句话,你来我往,散着青春的活力和朝气。

那是他不曾有过的东西。

陈清河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门内的两个人,一扇门隔绝了他们,也隔绝出了两个世界,怀里的地瓜好像不再温暖了,有些东西,放凉了就是凉了,就算想办法暖回来也不是原有的样子了。

陈清河的眸色很沉,他很安静,也很冷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转头走了。

……

“我帮你拿碗!”

陈思远关掉灶台,同一时间,闻欢特别有眼力见地跑出厨房,踮起脚尖从橱柜里拿碗筷,她长得高,但是橱柜也高,有点够不到,踮脚也够不到,无奈她只好大声求助:“小宇你……”

一只大手越过她,拿下两个碗,熟悉的男性味道钻入鼻间,闻欢僵住了,背后是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她曾经一直向往的地方,她整个人被他圈进了怀里,很暖,很有安全感。

但也只是暂时的。

果然,温暖很快离开了她。

陈清河拿出两个碗,把碗递给她,低声说:“给你。”

“谢谢。”闻欢想起自己刚才在客厅一时冲动朝他吼的话,确实不太礼貌,闻建国死了,他现在已经没义务承受她的怒火了。

这样想着,闻欢感觉更尴尬了。

她低头没看他,尴尬地抿了下唇,“你回来了。”

“嗯。”陈清河惜字如金。

闻欢低着头,没抬头看她,视线飘忽于手里握着的碗:“吃饭了吗?”

“嗯。”陈清河看着她的侧脸,还是惜字如金。

“那……”闻欢指着厨房,“我去吃饭了。”

陈清河帮她闪空:“好。”

闻欢绕过他回去,回到厨房,陈思宇奇怪地看她变了的脸色,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拿个碗又变丧了,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闻欢把碗递给他,“吃饭吧吃饭吧,我饿了。”

……

陈清河把荷包蛋放进闻欢的碗里,又帮她盛了面条和汤,他端出去放到餐桌上:“吃饭吧。”

“好。”闻欢接过来,确实没有了刚才的朝气,“谢谢。”

她懒懒地夹了两根面条,塞进嘴里,陈思宇看着她有气无力的动作,放下筷子,无奈说:“闻欢,就算是我做饭难吃,你也不用这么愁眉不展,第一次给你下厨,你多少给点面子吧?”

“啊?”闻欢抬头看他,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思宇了然,“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和他吵架了。”

闻欢一楞,摇摇头:“没有。”

“那……”陈思宇措辞,“是你爸爸……”

他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别人再怎么安慰也都是没用的空话。

一时间,餐桌的气氛沉了下来。

面条放久了就会变坨,陈思宇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先吃饭吧。”

“如果不想吃面,只把荷包蛋吃了也好,补充点体力,你说呢?”

“嗯。”闻欢点点头,她还要跪一夜,不吃饭是万万不能的,这样想着,她夹起碗里的荷包蛋。

她盯着荷包蛋看了一会儿,抿了下唇。

“闻欢。”

陈清河从远处走来,闻欢一怔,陈思宇也一愣,他抬头看他,但是陈清河的目光没有往他这边分一丝一毫,他的全部心神都凝在闻欢身上,他走过来,低头看她:“我有话和你说。”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