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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举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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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母亲的夜里月光格外的冷,星星格外暗淡,如败花余残香。

  旋即大雨如注!

  举棋的绝望那么深刻,她那俱灰的万念里满满的都是对于母亲的愧疚与自责。

  举棋多想告诉母亲,你日夜盼望长大的孩子真的长大了,你真的不必再受任何人的要挟,不必再受我的拖累了。

  这牢笼般的婚姻绑架了你,现在你自由了!离开他,离开这婚姻,离开那不能视如己出的继子。

  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不愿意。

  再没有人可以强迫你,要挟你。

  以任何方式。

  然而这一次,举棋的母亲终于走了!但没想到这一走竟是阴阳两隔。

  没想到举棋与母亲从此天人有别。

  那么仓促,那么意外。

  连一个报答的,尽孝的机会也没留给举棋。

  如果说举棋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就是希望再见妈妈一面吧。

  告诉她自己很好,不必惦念,告诉她自己已经长大了,告诉她自己对不起她...

  可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徒增愁苦而已。

  如果母亲已登极乐,那就做个快乐的神仙吧。如果真的有来生,举棋希望母亲能遇到比她更好的孩子。

  如果可以补偿,举棋愿意用所有来换母亲的幸福与快乐。

  这是举棋的真心话!

  举棋觉得张爱玲说得对,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确切的说是真的太苦了。

  母亲急性心梗,走时没留下一句话。那一晚,供桌上沏好了她生前最爱的茉莉香片。

  花瓣素雅,香气玲珑,可它的作用是什么呢?

  遗像是感受不到这一切的。

  刻薄的父亲此刻是呆滞的,安静的。他终于不再用各种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了......

  举棋常常会想,我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不是桌子,椅子墙壁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或什么物?

  我为什么是我?

  是不是在最初的最初,我们还是最健康跑得最快的精子的时候,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成功遇到一个健康的卵子,形成一个生命,那时候的我们是不是已经赢了?

  至少我们是生命了,我们存在了,我们有机会被生下来了......

  至少我们不是桌子,不是椅子,不是电脑,不是云,不是花,不是树,不是小鸟,不是鱼,不是狗......是人,是我.....

  可我为什么是我?这个我被生下来就真的比桌子,椅子,电脑,云,花,树小鸟,鱼,狗幸福吗?

  为什么我就成了我?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但无论如何,我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举棋的长发遮住了暗淡消瘦的脸,只有秀挺的鼻还立在那儿。她高高瘦瘦的样子不能站着出现在人们面前,否则单是呼吸一下她整个人就塌了。

  不知出处的钟被晚风徐徐吹撞,透过沉沉的夜色,浑厚苍凉。

  父亲叫举棋去睡,声音竟是哀伤的。举棋不了解什么是父亲,是不是只要贡献一粒精子,确保它与卵子成功的结合,就可以是一个父亲?

  可在举棋眼里,父亲等同于一个怪物。

  飘渺又传来雨声,举棋看着素灯下的筝优雅大方。她仍记得上次弹起茉莉花时,妈妈眼角的笑意,可是现在妈妈不在了,她有的是一种被掏空了的孤独感。

  如今眼泪盘在她的脸上,此刻粒粒分明。弄人的造化啊,资质平平的举棋终于毕业了,日夜盼望她长大的母亲却从此与她阴阳两隔。

  人生啊,不过是一场追逐吧!

  举棋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如果这世上没有用糟糕的婚姻圈住了她的丈夫,没有用爱和依赖囚禁了她的女儿,母亲至少还活着,至少是好好的一个人。

  吃人的婚姻啊,糟糕的婚姻啊,举棋早也盼,晚也盼,盼着母亲能早点结束这错误的结合,重新做回自己。

  这一次,是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只是没想到,这结束,是永别。

  母亲用阴阳两隔,换来了安宁!

  也好,母亲已登极乐,不必再受拖累了。

  窗外暴雨如注,腕上是一只通体漾绿的海棠雕花碧玉镯,雕工精细,花瓣在光影掩映下熠熠生辉,那是祖上的传承,是外婆的心爱之物,母亲生前一直带着。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如今举棋将这美镯戴在腕间,檀香袅袅,母亲音容宛在,至此也只剩下睹物思人,痛彻心扉。

  人死如灯灭...

  一切都结束了...

  细想来人生确实没什么意趣,即便母亲生前是一位资深的药剂师,精通各种药用药理,到头来再多的妙手回春也终不是长生不老,是凡人便总有一死。

  举棋的心微微一颤,想到死是结束的时候她没有恐惧,没有惊慌,一种即将解脱的期待感化作动力环绕着它的身心。

  是的,痛失母亲,举棋想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人最终的归宿无非就是尘归尘,土归土,死了便是万事的归结,从此一了百了。

  静谧的夜,大悲而无声。

  心无旁骛,无欲无怨,万念俱灰的举棋只求一死。

  举棋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将长长的秀发高高挽起,显现出光洁的额和挺立的鼻,忧伤的眼睛里蒙着水雾。她带着妈妈的包走出家门,径直走向了城外的锦岚渡,手上戴着的是那枚绽青碧绿的海棠镯,这传承了数代的老物件儿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随着举棋化作尘土。

  暗夜,月光清冷的照耀。万籁俱静,有斑驳的树影,山风徐徐穿过弄堂。

  临水而立,举棋望着锦岚渡中匆匆无回转的流水,默然无语。这是她在这尘世的最后一瞬,下一瞬将是万象尽消融。

  纵身一跃,举棋投水而亡。

  万事万物终有归结。

  彼时,举棋觉得周身变得轻飘飘的,不知出处的阴风透着冽冽凉意,不是北方雪夜的寒,却是拔骨的冷。

  举棋心里一阵失望,这是没死成啊...

  她垂着眼睛,漫无目的的伴着心里的苦楚和绝望向前走,仿佛义无反顾的走向俱灰的绝路且不可回头。

  诡异的道路没有光亮,但向前的方向是平坦与通畅。

  不知走了多久,但见一黑一白两个瘦高身影迎面走来,举棋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回头望去,身后只有暗戳戳的荒凉和凄厉。还有不知出处的无法描述的风吹过,似是阴风绕骨,又似催命符一样。

  莫非是传说中的拘魂使者,黑白无常?

  “我...请问,我是死了吗?”举棋不知道这样问是否有失礼数。

  举棋的手被轻轻拘着,拘具松松垮垮,是年头太长的缘故吧?感觉一挣就能开了。

  “上路吧。”回答的声音竟是平淡自然的,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或者事物件)系统所有的本来维持其存在的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而医学上的解释又分为濒临死亡期,临床死亡期和生物学死亡期。但很明显举棋还有意识,其实她是想问,自己是已经死透了吗?或者她是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黑白无常。(参见百度百科)

  可是,她上路了。

  阴风四起,手上的镯子轻轻的摇晃,伴着轻飘飘的步履,举棋正心下狐疑:“死了还要赶路?”时却已过了土地庙进了鬼门关。

  路引齐备,过了鬼门关便走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无老少,一路向前不回头。

  黄泉路上,忘川河下是不得投生的孤魂野鬼,凄凄惨惨,怨戾俱难消。

  过了奈何桥便是望乡台了:“再看看你爸爸吧!”拘魂使者道。

  “不必了...我们都死了,让他好好活着吧...”举棋厌恶这多余的提醒,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需知道,自此生死有别,不得回头。”拘魂使者答。

  “那走吧,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哀莫大于心死,更何况人也死了。

  望乡台边,孟婆庄到了。

  初见孟婆,举棋有些吃惊,这位被称为孟婆的人,面容姣好,身材婀娜,与少女无异。纤纤细指掬着精巧美观的细瓷建盏,孟婆轻轻的微笑“请用!”

  由三味真火熬制的孟婆汤由魂魄真精和八种眼泪等联合调制而成,喝下后前尘过往尽忘。

  举棋礼貌的接过这非茶非酒的黄色汤物,心中并无波澜。正欲饮下时,偶然瞥见忘川河另一侧的三生石边正立着自己的母亲。

  她内心狂喜,眼泪迅速涌入眼眶。建盏瞬间自手中滑落,汤汁四溅,杯体不存。

  孟婆惊呼:“哎哟祖宗,我的汤!”

  “妈妈,妈妈,是我呀,妈妈,我来了。”举棋大声呼喊,声音已大到极致,似能穿透整个世界。

  举棋挣脱那本就年老失修的拘具,飞快的穿过奈何桥,跑到三生石旁,却发现母亲已远走至无踪影。

  “别费劲了,你追不到的。”白无常道。

  “不,不,她是我妈妈呀,为什么要独留我一个人在这受苦啊!”举棋泪眼婆娑,悲从中来,妈妈忘了她?妈妈真的不要她了。

  “哎我说,你还没喝孟婆汤呢...”黑无常道。

  悲痛的举棋顾不上那些一路狂奔而不知去处,踏上恶狗岭,翻过金鸡山,路过野狗村,直至跑到迷魂殿前被鬼差拦住:“哪来的的鬼魅,你怎么乱跑?拘魂使者呢?”

  话音刚落,就见黑白无常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黑无常擦着头上涔涔的汗珠忙不迭的解释道:“我早就说那个拘具不顶用该换了,阎王抠门儿就是不给换,怎么样?人家自己跑来了吧?”

  “别说了,快进去吧,免得误了时辰。”白无常不由分说拉着貌似已经魂飞魄散的举棋走进迷魂殿,只听紧跟其后的黑无常压低声音对白无常说道:“可是,她还没喝孟婆汤呢!”

  白无常怒瞪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识趣的收声了。

  在迷魂殿饮下迷魂水,就会对生前种种口吐真言,然后接受轮转王审判。

  “今儿还有几个?”一个浑厚不耐烦的京腔响在举棋耳畔:“我约了大罗金仙泡澡,马前点哈!”

  “禀轮转王,只剩下这个汪举棋了!”黑无常道。

  “抓紧带进来,麻溜儿的,晚半晌儿还有出《捉放曹》呢,别误了本王听戏。”说着便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想必轮转王是北京人??还是个戏迷??

  幽冥沃石外轮回殿里,灯火辉煌。举棋立在轮转王面前垂着眼睛,内心一片凄凉......

  “下站可是汪举棋?”轮转王翻着生死簿问道。

  举棋微微点头,并未搭话,但也不失礼貌。

  “跪下!”轮转王看着举棋巴掌大的小脸儿,饶有兴致的埝着手里的核桃。

  举棋抬起眼睛:“是不是我跪了?就可以死?”

  “傻丫头,你已经死了,审判之后方可入六道。”轮转王一脸黑线,像是在嘲笑举棋这般没见过世面,接着道:“跪下。”

  举棋打断了轮转王:“轮回是佛家的概念,我是无神论者。”举棋幽幽的道:“我只求一死,结束这一切。”

  “既然不信,又不想投生,那本王就送你去前世看看吧!”只见轮转王大手一挥,不痛不痒的举棋,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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