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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城内见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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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街上又热闹起来,一如往常。街中几片马车的残木碎屑,像是沉沙铁未销的折戟,证实此地不久之前曾生出些波澜。也有三三两两的商贾路人仍意犹未尽地说着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或添油加醋地说着他是如何救下了女童,或口沫横飞地说着他是如何蛮横地驱赶了众人。

任凭人们怎么说,青年也听不到,听到也不会在意。人们也不过是图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新鲜事。至于新鲜事的新鲜劲,至多挨不过一两天,就像吃的饭喝的茶,经了肠胃的洗涮,终将排遣干净。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人们对于历史,或者说对于发生过的事,只要不关乎于己,总是健忘的。

陈轩宇当然不能免俗。他也会将今日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净,若非那青年的武功和性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说不清的质素,吸引着他。于是他推迟启程上路的时辰,先赴了一笑楼之约再说——如果算得上是约的话。

此时距晌午仍有一个多时辰,陈轩宇无须再想该怎么打发,他看到了齐锋。齐锋一身辎衣,向陈轩宇招了招手。所谓辎衣,便是黑衣,代表着衙门里威望最高身手最好的捕快。可威望再高,功夫再好,也只是个捕快。

“我姓齐,齐锋,大同府的捕头。”齐锋说道。“昨晚在飘香院你闹得可不小。”

“齐捕头是来拿我的?”陈轩宇挽了挽袖子,双手平伸,笑问道。

“不是。”齐锋头被陈轩宇逗得一乐,“想和你聊几句。可赏光?”

“你选地,我做东。”陈轩宇答道。

齐锋点点头,“走着。”

“去哪儿?”

“一笑楼。”

一笑楼是大同府里数得上的酒楼,光是门口的那块匾就足显气派,金漆描的“一笑楼”三个大字,均匀瘦硬,正宗的柳体。两侧的门柱足有一丈多高,上面题的对联倒和飘香院有几分神似——香招天下客,味引洞中仙。

陈轩宇与齐锋临窗对坐。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店外的老杨树上,透过雕花的木窗在桌上画上斑斑驳驳的叶影——随着一阵微风轻巧地跳跃起来,似是也馋着桌上的一壶酒,两碟小吃。

酒是汾酒。两碟小吃一道筱面窝窝是齐锋推荐的,一道是五香驴肉自然是陈轩宇受了那青年的启发。陈轩宇夹了片驴肉,赞道:“这地方不错,”又加了一句,“比飘香院好多了。”

齐锋看着陈轩宇,欲言又止。

“齐捕头不喝一杯?”陈轩宇问道。

“想,但不能。”齐锋缓缓说道,“昨晚飘香院的那场闹剧,是我安排的。”

“恐怕只有那位薛公子不知道吧。”陈轩宇笑道。

“你知道了?”齐锋多少有些意外。

“之前没细想,”陈轩宇答道,“刚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也想通了。”

“说说看。”

“昨晚飘香院那姑娘,绝不是飘香院的姑娘,也不像是会去飘香院的姑娘。”

“然后呢?”陈轩宇绕口令般的说词,齐锋好歹听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

“以你齐捕头的本事,不难知道薛公子的动向。他几杯黄汤下肚,会对那位姑娘生出色心,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不过这么看,那姑娘长得该不错吧?”陈轩宇喝了口酒。比起驴肉来,酒只能算差强人意。他从包裹中取出自己的酒,父亲酿的竹叶青,陈酿。

齐锋笑道:“绝世佳人。但多说无益,让你徒增相思罢了。”

“我犯不着。”陈轩宇摇头,接着说道:“薛公子调戏那姑娘,然后就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可怎么想这个‘英雄’也轮不到我来滥竽充数。再想想,昨晚我在街上,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把我忽悠到飘香院,该是齐捕头的安排吧。我想这不是巧合,但齐捕头是怎么找上我的?”

“佩服,”齐锋赞道,“一位朋友把你拉下水的。”

“替我谢谢他。”陈轩宇笑道,“挺好玩的。”

齐锋无奈道:“此事还没有结束。之后你会有危险,甚至是性命之忧。”

“那太好了,”陈轩宇兴奋地说道,“我还没玩过瘾呢!千万别告诉我,不然就没意思了。”

齐锋愕然,摇头叹息。“那朋友果然没看错你。但还是奉劝一句,江湖险恶,小心些。”

“受教。”

“还有一句话,”齐锋说道,“刚才毁了知府大人的车的那小子,和你有些像,一丘之貉。不过,最好不要和他有来往。”

陈轩宇笑了。

“这话说之前也知道会是白说,”齐锋也笑了,“再会。下次再见,如果你我都还有命,我请你喝酒。”

城北,薛府。

薛老爷经营着钱庄、当铺和古玩行,是山西省内屈指可数的富商。从这所宅院也能看出一二,五进的院子,屋宇堂皇;西边又开出块地,修了座园子。

此刻虽值初春,园中已是春意勃勃。薛公子在园中,他身后站着几个仆从。薛府的仆从穿绸着缎,趾高气昂,时常向外人显摆自己的身份——薛府的人,下人。

此刻这些仆从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很少见到薛公子脸色这般阴沉。两位仆从小心翼翼地走到薛公子身前,在数尺外停了下来,一人恭声道:“小人们已将赵辰好好收拾了一顿,轰了出去。”他的语气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们没少受赵辰欺压。他却不曾想过,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成为另一个赵辰?

薛公子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有什么反应?”他见那随从面色迟疑,也明白赵辰定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哼了一声,也没上心,只是不屑地骂了一句,“像条狗一样。”

那随从也松了口气,又说道:“齐锋齐捕头来了,说有事找少爷。少爷可要见他?”

“叫他进来吧,我正无聊呢。”薛公子吃了口点心,不对胃口,随手扔了。他与身边的侍女调笑着,见齐捕头走近,仍半躺在太师椅上,随意地问道:“什么事?”

“昨晚飘香院的事。”齐锋答道。他见薛公子嘴角抽了抽,解释道,“与我同桌的那女子,他该记得吧。”

薛公子一听也来了兴致,“你是来牵线搭桥的?”

“你的酒也该醒了。”齐锋摇头叹道,伸出五根手指,“我向你要个说法,五百两。”他见薛公子脸上挂着不屑而嘲讽的笑容,俯下身在薛公子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薛公子听了猛地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可当真?”

“你可派人去打听。”齐锋答道。

“我信得过你,有劳了。”薛公子气焰全消,吩咐人取了银子交予齐捕头。齐锋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薛公子又问道,“齐捕头还有别的事?”

“你那随从,叫赵辰的,他怎么样了?”齐锋问道。

“让他滚蛋了,刚才”薛公子冷声道。

“他不是什么善茬。两千两,保你平安。”齐捕头又开了价。

薛公子果断地拒绝了,“他要敢回来,我打断他的狗腿。不用再说了,送客。”

“那昨晚向你动手那小子,你有兴趣么?”齐锋见薛公子咬牙切齿地点头,伸出五指,又翻了一翻手。“他叫陈轩宇……”

府衙,后堂。

钱师爷惊魂初定,盘着玉的手也还再颤抖。玉是老汉玉,钱师爷盘了有些年头,已没了疙疙瘩瘩的手感,出了几分润劲。他又想起街上的遭遇,想起那混账青年,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的。可想到那青年的身手,钱师爷背上又生了冷汗。

钱师爷清楚,要对付那等人用对付寻常刁民无赖的办法是行不通的,不能靠吓,也不可能差几个衙役将那人锁了。他只能依靠齐捕头,但想要齐捕头做这事并不容易。钱师爷有些头痛,掐了掐仁中。

也有令他开心的事,薛公子送来了礼。薛公子送礼,必有所图。钱师爷不知道薛公子要办什么事,难不难办,但他知道薛公子的礼一定是好礼。他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叠银票,一方砚。银票他没有点,他看到那方砚,目光再也移不开了。钱师爷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色泽,品相,底部的铭文,侧面的小磕碰,越看越满意,越激动。“错不了的,这是黄山谷的砚。”

钱师爷没来得及将宝砚收起,齐锋已走进屋中。“跟我就没必要藏了吧。再说礼是我替薛公子带的。”

“哦?”钱师爷摸不准齐锋的意思。

“他托你办件事,举手之劳。”齐锋对钱师爷耳语了一句。

钱师爷“嘿”了一声,“五千两,好大的手笔。不过,这事你也能办,为什么要找我?”

“这方砚,应该能让你咽下这个问题吧。”齐锋笑道。

”够。”钱师爷也笑了,“还有件别的事……”

齐锋却反客为主,“可是为了当街毁了知府大人车的事?”

钱师爷并不意外,他了解齐锋的本事,波澜不惊地说道:“此等悍匪,目无纲常,该当缉捕关押,以肃法纪。”

齐锋摇头。

“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钱师爷试探道。

“那小子是魔教的人,魔教中大有来头的人。”

“这…这……”钱师爷不至于面如土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依你看该当如何?”

“那位爷会去一笑楼,钱师爷最好也去一趟。”齐锋答道,“和他同桌而坐的,是薛公子要的人。他叫陈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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