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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多事之夜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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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浑缓缓调息罢,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他很少等人,很少能体会到等人时有聊的无聊。他踱着步,借着清幽的月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解浑不是头一次来,却是他第一次真正去看。这里是一座荒院,房梁颓败,有两根已断落,歪斜地躺在地上,不知已躺了多久。屋牖上结着层层蛛网,大的足有一掌多。西侧的墙壁坍塌了,碎砖石蔓延到枯井旁,井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只有荒草长得旺盛……

谁能想到这人迹罕至的院落,坐落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这院子曾经的主人是谁?是位被冷落的妃嫔?还是煊赫一时的宦官?解浑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这皇宫之中,还有多少这样的角落。

他没有等多久,陆言到了。

“回过头想想,今晚的事倒有趣……”解浑微笑着开口道。

陆言点点头,“有趣归有趣,过去也过去了。”

这是解浑想听到的。他身为锦衣卫,有守卫皇宫之责,今晚之事可算作他的失职。他也明白,这也是陆言的诉求,只是这话他该挑明。“和你交手那小子,是叫陈轩宇吧。”

“…是。”陆言犹豫了片刻,如实答道。

“我看过他的天青悬赏,”解浑微笑着说道,“好像和你是同乡。”

“还是旧识。”陆言坦言道,“更要感谢五爷留手。”

解浑更满意了。刚才那一战,自己看似赢了一招,见好而收,可他清楚继续打下去的后果绝不会完满。他也清楚陆言也看得出来,却没有点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切入主题,“闹出这么一场,今晚我找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陆言“嗯”了一声。解浑说道:“那个人,是我们锦衣卫的特务,从扬州那边回来。他配合云清查一件事,也许查出了什么,也许还和云清的死有关。”

陆言没有说话。他心中有很多问题,却不便问。他摸不准解浑的立场,至于解浑说的那个人,陆言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解浑继续道:“你知道云清是锦衣卫的人,但他的身份见不得光。他的死,明面上要你们六扇门来查。至于私下里,上面也点名要你参与,这也是我今晚约你的缘由。”

“陆言绝不辱命。”陆言铿锵有力地说道。

解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四年前,上官问剑的死,你至今仍在追查吧。坦白说,从我个人的情感而言,我喜欢你。但锦衣卫做的很多事,和六扇门,或者说和你,不一样。我们要的,不仅是,甚至不是真相和公道。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但未必接受。如果你以后能想通的话,锦衣卫十三太保会有你一个位置。”

“多谢五爷赏识。”陆言由衷地说道。但他不知是好是坏,他只是感到沉重。他忽地有种感觉,云清道长的死,本已稍稍摸到些脉络,却又披上了一层层迷雾,更难以琢磨。他想起四年前上官问剑的死,想起言啸轩。言啸轩曾亲口对自己说上官问剑并非是他所杀,可他的话真的可信么?

他看着解浑,又有一种感觉。比起那些扑朔迷离的案件的真相,更难了解的,是人心。

莫诗诗小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畅快了许多。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亲切地问候解浑和他的家人。

“咱这是去哪儿?”欧宇打了个哈气,仄仄地问道。

“你去你的富贵乡,他回他的怜香楼。”陈轩宇答道,他还精神满满。

“那你呢?”莫诗诗和欧宇不约而同地问道。

陈轩宇摊了摊手,这时辰连升店的门早关了。“和我去富贵乡吧。”“和我回怜香楼吧。”那二人又说道。脑海中闪过富贵乡和怜香楼的画面,陈轩宇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于是欧宇也屁颠颠地跟着去了怜香楼。

夜深,庭院更深。

岚姨的小楼上还灯还未熄。她是否也在等待?等的可也是个不归人?她等了多久?在小楼上,夜听春雨,玉箫声寒。

莫诗诗没有敲门,没有推门,也没有踹门。门虚掩着,没有锁。是疏忽,还是为谁而留?窃玉?

欧宇支撑不住,找了间屋睡了。莫诗诗又回到窃玉的小院。院里的那头驴也睡了,睡得死沉。“咱们也睡吧。”莫诗诗说了这么一句。

陈轩宇听得一激灵,掸了掸身上的鸡皮疙瘩,掉落了一地月光。他笑道:“你这话说得,我一点困意都没了。咱不来这套昂!”

“滚蛋!”莫诗诗也笑了,少了些压抑。“你睡地上!”

“我还没那么蠢,那是你们的床……”陈轩宇笑道,“再说,睡地上比和你睡一张床,好得多。”

“我也这么觉得!”莫诗诗针锋相对地笑道,“被褥在右首的第二架柜子里,自己拿。”“怎么了?”莫诗诗问道,看陈轩宇打开了柜门,半晌没有动静。陈轩宇没有回答,拿出被单。

莫诗诗看着,熟悉又陌生。在那床被单上,他曾度过几许长夜,再熟悉不过,上面绣的戏水的鸳鸯,公的那只的脖颈上曾脱过线,窃玉 缝补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她,很暖。可那床单上有斑斑血迹,让他陌生;而那血迹是怎么来的,他却并不陌生。

陈轩宇沉默。这时候他什么也不该说,说什么也没用。他看到莫诗诗脸上抽动了下;没看到,但能猜到,却体会不到,莫诗诗心中的痛,撕裂般的痛。“麻烦你,帮我找下岚姨,我有几句话想问她。”莫诗诗缓缓说道。“麻烦你”,从莫诗诗口中听到这三个字。陈轩宇没有出口嘲笑,只是点了点头,“嗯,我先去走走。”

当陈轩宇和岚姨回到屋中时,莫诗诗显得平静,至少看上去是,也只是看上去是。“你回来了。”岚姨招呼着,亲切,温暖,却没有笑,她的眉间锁着些愁绪。

“可她却走了。”

“若她没有走,然后呢?”岚姨问的问题,莫诗诗没有回答,没法回答,也无须回答。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如果窃玉没有走,莫诗诗这次会回来,下次还会,再下次呢?终有一日,终有一次,他向她说再会,却再不会相会。

“可她走得,太…突然了。”莫诗诗想了想,犹豫着说道。

“并不。只是你不知道。”岚姨的话像一根针,扎在莫诗诗心上。她又扎了一根针,“而且,她不会回来了。”

莫诗诗缓了些时候,“她嫁的人是谁?”

“你要是没有回来,或是没有再问起她,我也不会说。你既然回来了,也问了,也不枉她对你一片情意。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我想我该和你说,你也该知道。”岚姨没有直接回答,“窃玉她从没恨过你,怨过你,她只觉得,对不起你。”

莫诗诗心里又痛了,他从未想过他会因为一个女人心痛。人直到失去,也未必懂得珍惜,只是后悔当初没有珍惜;人直到失去,才会意识到,失去的有多重要。

“半个月前,有位公子来找窃玉。”

“什么样的公子?”陈轩宇问,替莫诗诗问。

“一个能让很多姑娘生出很多幻想的公子。”岚姨继续说着,“九天前,是窃玉的生辰…”“我都不知道……”莫诗诗在心里想着。“…那位公子来为她庆生,满足了她所有的幻想。”

“然后呢?”这个问题陈轩宇没有问,自己虽未经历过,但也知道然后发生了些什么,他不便问。莫诗诗不想问,也不必问。

岚姨也没有说,这些话她不便说,不想说,也不必说,她看了看染血的床单。沉默,仿佛很久,可烛台上的那根蜡,也只是掉了两滴泪。终于岚姨打破了沉默,“第二天,窃玉走了……”只是她没有解释,“走了”是另一种走了。

“我困了。”莫诗诗伸了伸腰,翻身,面向着墙。

“我也回去睡了。”岚姨没有说一句安慰话,出屋前,她犹豫片刻,问道:“你是不是送过窃玉一块玉?”

莫诗诗打起了鼾。陈轩宇注意到莫诗诗的肩膀抖了抖。

陈轩宇躺在地上,有些凉,很硬。“想哭就哭吧。”

“想,但哭不出来。”

“你比我强,”陈轩宇“呵”了一声,“真的。要换做是我,估计会装得平静,然后躲被窝里偷偷地哭,哭得稀里哗啦的。等天亮后,眼睛虽肿了,但还会强颜欢笑,潇潇洒洒地学着你说一句,‘都他妈过去了,不就是个娘们儿么?!’”

莫诗诗笑了两声,重复了一遍,“都他妈过去了,不就是个娘们儿么?!”可她骗不了自己,窃玉是窃玉,和别的娘们儿不同。但他的心情多少好了点,翻过身来,说道:“有你在,挺好。”

“恶心。”

“我也觉得,滚。”

“感觉岚姨还有些话没说。”陈轩宇说道。

“我知道,但说了,又能如何?”莫诗诗又转了回去,“睡吧。”

迷迷糊糊间,陈轩宇好像听到莫诗诗低声唤着,“小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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