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雨燕的恸哭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我的书架

第三百二十九章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周围突然腾起漫天风雪,莱特闭上了眼睛。凯文的身影在他面前化作雪片消散,莱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直到周围重归黑暗。

  咝拉一声,烛火一盏接一盏点燃,熊熊火光自下而上照亮四周。莱特站在一座高塔里,塔顶一眼望不到头,朱红鎏金的廊柱支撑着塔身,每层楼中有无数扇朱漆大门,悬挂着古铜门环,墙上安置着红烛,上万盏烛火照亮了幽暗的高塔。

  塔中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哔哔剥剥燃焼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塔里没有风,烛光却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诡谲的暗影。

  “出来吧。”莱特平静的说。

  大厅尽头传来脚步声,来人的身影一寸寸从黑暗中浮现,竟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怀中抱着一只银瞳黑猫,皮肤白得像细瓷,鼻尖微翘,下巴尖尖,有一双金色的猫眼。

  “你是谁?守门人吗?”

  “我管理着所有门,负责挑选守门人,维护现世的秩序。”男孩答道,“换而言之,我是门的意志。”

  莱特微微皱眉,神色冷峻。男孩问道:“你不信?”

  “如果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你会相信他的鬼话吗?”

  男孩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周围突然传来清脆的鸟鸣,莱特霍然回首,发现自己置身

  一片原始森林。林中古木参天,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碗口粗的藤蔓攀缘而上,树丛生长着一簇簇野生蕨类。

  “这里是原初之森,所有生命的源泉。”男孩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地面瞬间化为明镜般的湖泊,倒映着云影天光。天空澄净,森林里的古树向上伸展枝蔓,鱼群在枝蔓间遨游,大群鸥鹭从湖心岛起飞,雪白的翅膀遮蔽了天空。一只白鹭却渐渐脱离了鸟群,优雅的落在湖面,合拢双翅,仿佛一朵倒生的莲花。

  “原初之森?”

  “没错,它孕育了日月星辰,所有生命都将魂归此处。”

  男孩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两人高悬在空中,俯瞰着一座辉煌的王国。国土呈同心圆状,上百条运河从皇城辐射状通往大海,房屋鳞次栉比。森林般的樯橹覆盖了海港,巨型舰船像高塔一样耸立在海上,鲜艳的旌旗在风中飘扬。皇宫纯以天青石和琉璃建造,泉水叮咚,海潮往复,风吹过镀金的屋顶,万千银铃发出美妙的乐声。

  “这是阿美尼斯,人类第一个海上帝国。”

  “阿美尼斯不是一万年前就沉入深海了吗?”

  “是的,正因为阿美尼斯的皇帝贪得无厌,企图打开通神之路,才导致了国家的覆亡。”

  辉煌的海上帝国不复存在,周围呈现末日般的场景。地面业火熊熊,沸腾的沥青倾泻而下,九个头颅的巨蛇在空中徘徊,血红的眼睛仿佛巨大的探照灯。原野上满是惊惶逃难的人群,侏儒们从门前逃窜,巨鹰俯冲而下撕开侏儒的身体,口中叼着一个眼球,眼球上连着血淋淋的神经。

  莱特骇得面无人色。如果神话是真的,这条巨蛇就是传说中的美杜莎,画中的侏儒正是奥利佛的先祖。这一族自古以来就是能工巧匠,却因为阿美尼斯的皇帝建造了门,犯下滔天大罪,子孙后辈从此遭到诅咒。天空打开了门扉,骤雨化为洪水吞噬了大地,洪水中出现了一只方舟,只有米粒大小,一次次被抛向风口浪尖,木雕的船身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突然之间,场景变为方舟内部。七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有耄耋之年的老者,有戴着方型帽的书记官,有妙龄少女,众人穿着打扮迥异,神态各有不同,正割开掌心,把鲜血滴入一只银杯中。众人神色肃穆,目光紧紧盯着银杯,只有那名书记官左顾右盼,警惕的关注着门外,心思显然不在仪式上。

  正当莱特想看清书记官的脸时,周围一片黑暗,仿佛舞台拉上了幕布,强烈的失重感朝莱特袭来。

  “刚才的就是最早的守门人?”莱特问道,“你选择了他们作为祭品?”

  “我什么都没做。”男孩平静的说,“守门人的诞生是人类的原罪。”

  菲尔德站在青铜大门前,打开了强光电筒。雪亮的光束照射着墙上斑驳的铜絮,门中央雕刻着一棵枝蔓交缠的巨树,树根下方是幽暗的深渊之国。深渊之神坐在神殿深处,双眼紧闭,握着黄金权杖,脚边伏着一头牡鹿。门紧紧闭合着,门锁雕刻成一张细长的蛇脸,嘴里衔着锁眼。

  门前横卧着一具白骨,衣物尚算完整。菲尔德痛楚的抽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抱起白骨放在角落里,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双手合十祈祷。

  “对不起,爸爸。”他轻声说。

  菲尔德将携带的炸药牢牢的粘在门栓上,退到门外,引爆了雷管。门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洪水般的石块霎时倾泻而下,将卢恩的尸骨埋在了石块下。尽管菲尔德已经躲到了安全距离外,仍然被呛得不住咳嗽,细细的鲜血从耳道流出。

  墓道中硝烟弥漫,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菲尔德来到了门前,震惊的发现青铜大门纹丝不动,门上只裂开了一道缝隙。

  门中封着一具人类骸骨。以骸骨的完整程度,应该是在建造门的时候直接把活人灌进了铁水里,做成人柱。那具白骨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扭曲,仿佛在沸腾的铁水中挣扎着,想从门中逃脱,却只露出了森白的颅顶。

  一股恶寒窜上了脊椎,莱特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血色潮水般褪去:“人类自己选择了守门人?”

  “没错。”男孩问道,“你还记得门中那个发光的核吗?”

  “当然了。”

  “它才是‘门’的真身。阿美尼斯的皇帝打开了通神之路,带来灭世的大洪水。为了族群的延续,必须封住通道,于是有人站了出来,提议用人祭来平息众神的愤怒。方舟中的幸存者建造了青铜大门,把祭品的肉身澆铸进门中,灵魂封印在核中。”

  莱特突然想起了卢恩的日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只有一个疑问。”

  “请讲。”

  “最早的守门人,是自愿成为祭品的吗?”

  寂静如刀落下。男孩露出讥诮的笑容:“怎么可能。方舟中的幸存者为了活下去,欺骗了他们,活生生把他们铸进门中,然后在圣书中写下,他们是自愿拯救人类的英雄。”

  “人类会牺牲少数来换取族群的延续,我们的文化保留着殉教的观念,把为人类利益牺牲视为至高的美德。这一事实掩盖了一个真相:在很多时候,被牺牲的人并非自愿。”

  “我们都踩着同胞的尸体生存,这是人类的原罪。”

  “大约五百年,守门人的灵魂就会燃焼殆尽,彻底消失在黑暗中。为了族群的延续,必须不断献上新的祭品。而守门人为了从门中解脱,只能把下一任祭品拉下水。”男孩静静的说,“六年前,你父亲虽然用了菲尔德的钥匙开门,你却打破了储存守门人魂魄的‘核’。我一向不干涉现世,但‘核’中还留着千万年来在黑暗中消失的守门人的怨恨,全被你放了出来,我只好从里面把门关上。”

  莱特愕然望着男孩,黄昏之门倾尽全力,令一个国家血流成河才打开图兰的门,竟然被轻易关上。

  “你究竟是谁?”

  “不是早就说了吗?”男孩说,“我是门的意志。”

  莱特安静了足足半刻钟:“为什么你不阻止开门?”

  “我不干涉现世。”男孩漠然道,“哪怕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人类永远不会吸取教训,永远贪得无厌。”

  “是吗?”莱特平静的问道,“是谁告诉方舟中的遗民,把活人作为祭品铸进门中,就能封住通道?”

  “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选择。”

  “是谁告诉纳瓦拉教的信徒,每五百年必须更换一次守门人,否则就会引发灭世的大洪水?”

  男孩没有回答。莱特说:“纳瓦拉教盛行活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活人扔进湖中。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守门人的魂魄五百年就会燃焼殆尽?”

  “人类自己选择为了生存牺牲少数,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是吗?”莱特安静了片刻,“那是谁告诉了阿美尼斯的皇帝打开通神之路的方法?”

  男孩沉默良久,仿佛在忏悔。烛光映照着素白的面庞,仿佛披着尸衣的恶鬼。男孩缓缓咧开嘴,露出满口森白的尖牙:“你猜。”

  “如果缺了一扇门,是否永远无法打开通神之路?”

  “是的。”男孩说,“你——”

  一柄军刺贯穿了男孩的胸口,两侧的凹槽鲜血迸射。黑猫突然弓起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扑到男孩身上凄厉的叫着。男孩并爪如刀,轻易切断莱特的肋骨,没入胸膛深处。莱特的后背鲜血喷涌,男孩的整个手腕进入莱特体内,竟然生生捏碎了心脏。

  “蠢货。”男孩冷冷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对我造成伤害?”

  莱特的瞳孔张大到极限,刹时暗然无光,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去。男孩正想抽回手,一只手突然擒住了他的左腕。

  男孩倏然皱眉,猛的把手往回抽,莱特反手拧断他的腕骨,一手狠狠掐住男孩的头。他的心脏被捅穿了拳头大的洞,力气却大得可怕,断裂的肋骨像一个捕兽夹,把男孩的手牢牢钳住。

  “总算抓住你了。”莱特喘着气笑道。

  右臂上的铭文发出灼目的光芒,一个巨大的力场骤然膨胀,瞬间把少年和高塔撕成了碎片!

  劲风凄厉的呼啸,原野上传来阵阵悲鸣。

  莱特醒来时正置身一片荒原上。天空是莽莽的灰,坡上寸草不生,褐色山脉连绵不绝,每一座山上的人都排着长队。莱特往前望去,山脉尽头是悬崖,人们正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我完成使命了吗?莱特心想。队伍中的每个人都面色青灰,神情呆滞,一寸一寸往前移动。莱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瞬间打了个激灵。吉尔伯特排在悬崖边,准备往下跳。莱特急忙跑了过去:“等等!”

  吉尔伯特置若罔闻,纵身跃下深谷。莱特还没赶到,就看到凯文排在后面,跟随队列移动,脸上蒙了一层灰色的阴翳,毫不犹豫的跳下深谷,莱特情急之下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凯文的手,紧紧扒住悬崖的边缘。悬崖深不见底,山腰以下便笼罩在黑暗中,人群完全没有在意这场变故,依然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被黑暗吞噬。

  “坚持一下,我马上拉你上去。”

  莱特咬紧牙关把凯文往上拉,凯文毫无反应,就像一具会动的尸体。这时,头顶突然传来石块碎裂的响动,莱特霍然抬头。巨石从天而降,两人瞬间坠入深渊。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莱特苏醒过来时,眼前的场景又换了,他正在荒原上跋涉,砂石把脚掌割得鲜血淋漓,年幼的菲尔德俯在肩膀上,软软的小胳膊搭着莱特的脖子。

  “我们回家。”莱特把弟弟往上抬了抬。菲尔德点了点头,又问道:“哥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家?”

  “很快。”

  “很快是多快?”

  莱特咬紧了牙关,菲尔德越来越沉,莱特双腿发软,胳膊上青筋暴起,却强撑着说:“马上。”

  “哥哥,你怎么了?”菲尔德问道,“累了的话就放下我吧。”

  “没事,我走得动。”

  莱特汗如雨下,小小的弟弟像几百斤的铁块砸在身上,他跪倒在地,汗如雨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抱着菲尔德不肯松手。

  “哥哥……”

  “闭嘴!”莱特咆哮道,“我死也不会放手!”

  菲尔德不吭声了,莱特刚松了口气,突然感到温热的液体往下流淌。他回过头,刚好看到卢恩满是鲜血的脸。莱特骇得一把摔开卢恩,连滚带爬的躲开。

  “莱特……”卢恩幽幽道,“我哪点对不住你了?这么多年来,你如何睡得着?”

  莱特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冷汗开了闸般涌出。他依然身处高塔中,莱特刚想爬起来,体内传来焼灼般的剧痛,浑身痉挛,痛得在地上翻滚。血管膨胀起来凸出于体表,里面仿佛流动着赤红色的油漆。

  “你喝下了美杜莎之血?”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底牌?”

  莱特猛的转过头,男孩站在不远处,身上干干净净,甚至没沾上半点血迹。莱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突然呕出一大口黑血。他从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痛苦,就像被扔进地狱滚热的硫磺泉。
sitemap